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仍在持續，企業復工復產步伐也在加快。這次疫情給不少企業，尤其是制造企業帶來了危機。2019 年，佛山經濟總量破萬億元，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長 7%，增速明顯高過全國及全省。作為一座以第二產業為支撐的制造業大市，如何在做好疫情防控工作的同時穩定企業發展信心、保障經濟平穩運行，成為佛山當前最緊迫的挑戰。
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系教授、清華大學互聯網產業研究院院長朱巖在接受佛山日報《理論周刊》專訪時建議，政府應該進一步出臺支持中小微企業的政策，助力企業按下市場“重啟鍵”，企業則要通過為產品賦予數字化內涵尋找新的消費增長點。
處于寒冬之中的機器是沒有能力自己按下市場“重啟鍵”的，需要政府來幫助企業啟動市場，組織企業開拓包括國際市場在內的市場，而不是單個企業零零散散去尋找市場或者等著市場找上門。
《理論周刊》：國際原油價格暴跌、國外疫情還在蔓延。您對當前的世界經濟形勢怎么看？經濟復蘇的關鍵在哪里？
朱巖：從全球來看，目前新冠肺炎疫情還處于蔓延期，全球疫情對產業鏈的沖擊是巨大的，全球的停工停產直接帶來了外貿型企業訂單的消失，原材料供給不足，產業鏈被沖得七零八落。
產業鏈的影響一般要延遲一個月或者幾周時間，才會對企業經營產生直接影響。三月開始，中國企業已經受到了巨大影響，現在看來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是疫情再持續一段時間的話，影響將會從疫情本身所帶來的疾病蔓延、醫療資源緊張，逐漸蔓延到產業、產業鏈，發生產業踩踏效應。
今年全球整體經濟下行不可避免，但是下行幅度不至于像油價一樣。目前各國都意識到情況緊急并采取一些措施積極復工復產，因為只有在保證人民生命安全的前提下發展經濟才是對人民生命財產的最大尊重。我們現在要看主要的幾個經濟區，尤其是美國，怎么迅速擺脫疫情對產業鏈的全面沖擊并進入恢復期，這是今年全球經濟的關鍵所在。
《理論周刊》：當前國際形勢下，國內企業已經受到了影響。人們常說危中有機，您認為中國企業目前面臨的機會在哪？佛山如何把握住這個機會？
朱巖：大形勢下，企業家更要看到全球一體化趨勢，中國畢竟是最早控制住疫情的國家，發展的機會也要比全球其他國家要好。
建議佛山當地要重新梳理產業鏈集群，形成新的、面向全球的數字化產業鏈聚集。比如在佛山打造智慧陶瓷的產業生態，佛山的傳統陶瓷產業基礎雄厚，但是目前還沒有陶瓷電子產業，在全球產業鏈重構的關鍵階段，建議佛山可以引進德國電子制造企業，研究陶瓷傳感器；引進美國軟件企業，開發智慧陶瓷軟件，諸如此類吸引國外具有技術代表性的企業參與到佛山數字化產業鏈集群的建設中來。這樣，佛山借助產業鏈集群的重構可以開創新的產業生態，就能在全球產業中占據優勢地位，這就是佛山企業的危中之機。
在梳理產業的過程中，政府也要出臺支持中小微企業的政策，尤其是盤活中小企業市場。處于寒冬之中的機器是沒有能力自己按下市場“重啟鍵”的，需要政府給予一些政策支持來幫助企業啟動市場，面向產業組織企業開拓包括國際市場在內的市場，而不是單個企業零零散散去尋找市場或者等著市場找上門，這不是地方經濟發展的長久之計。
另外，企業也要行動起來，尋找新的消費增長點，盡管一些企業在疫情期間仍有一些訂單，但是如果企業所提供產品的整體質量還是比較弱的話，疫情過去后企業仍然無法站在價值鏈的頂端。企業要意識到，今年國際經濟形勢一定是下行的，永遠不變的真理就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包括數字化轉型的能力。
網紅帶貨觸達面廣，但劣勢也明顯，這是在用網紅、廠家的信用來做市場，但網紅的信用能透支多少？任何一個信用環節出現問題，企業的信用便會受到極大影響，所以網紅帶貨不是一個穩態化企業的營銷模式。
《理論周刊》：為了應對訂單減少，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不少佛山產業鏈上下游企業轉戰防控物資生產，也有企業通過直播帶貨等方式開拓市場。您如何看待這些做法？這能否成為企業轉型的一個機會？
朱巖：防疫物資的市場有它的局限性，雖然現在需求非常大，但是世界大多數時候是在平穩運行，不能用峰值來評論一個產業的發展。生產防疫物資的企業，還是要有自己的核心技術，因為在發展新型的實體產業集群的時候，概念已經越來越不重要了，拼的是實力，是怎么體現產品的價值。如果只做防疫物資，這條產業鏈太脆弱了，企業向產業鏈延展是正確的，但是要考慮清楚怎么在未來具備優勢，對終端客戶的影響是什么。
據我了解，佛山的很多企業，不論是燈具、陶瓷，還是小家電，觸達終端客戶的能力比較弱，都是原來加工型工廠的做法，所以我們稱之為傳統制造業。企業如果想要往下游去延展，就需要改變工業化時代的思維，改變商業模式，真正去觸達客戶，這樣在數字時代才有生存下去的機會，不然只能淪為一個制造環節。
至于網紅帶貨，我并不反對，但是企業要有更長遠的打算。疫情前，企業觸達市場的渠道比較多，可以是電商、商場等，疫情發生后線下渠道癱瘓，線上渠道觸達客戶的方式變得單一，流量為先的互聯網傳播方式已經被年輕群體接受。要承認的是，網紅帶貨觸達面廣，能幫助企業觸達客戶，短期內能夠帶來銷量的增加。但是，它的銷售成本不低，劣勢也明顯，這是在用網紅的信用和廠家的信用來做市場，但網紅的信用能透支多少？任何一個信用環節出現問題，企業的信用便會受到極大影響，所以網紅帶貨不是一個穩態化企業的營銷模式。
這也說明，消費互聯網與產業互聯網的利用規律是不一樣的，前者的基礎是流量，后者的基礎是信用，企業還是要構建自己的產業互聯網，要把消費者納入進來，從經營產品轉變為經營客戶。
數字化轉型并不意味著增加了多少數字化投入，而是數字化投入給企業帶來多大的價值增長空間。如果佛山企業要做數字化轉型，首先要考慮清楚自己的數字化消費在哪里。
《理論周刊》：佛山以傳統制造業為主，可能相對數字化轉型，現在更多中小微企業面臨的是怎么活下來的問題，生存與轉型之間的關系怎么處理？怎樣才能真正做好數字化轉型？
朱巖：生存與數字化轉型不僅不矛盾，而且是一致的，企業不轉型在將來活下去的可能性極小。阻礙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并不是數字化本身，而是企業看不到自己的增長點，看不到市場空間。這就是為什么需要政府來按下“重啟鍵”，這類型的消費需要政府率先啟動，政府的信用在中國是獨特的，必須要靠政府的信用來帶動終端市場。
可以預見的是，國家肯定會出臺各種政策來降低企業數字化轉型成本，如果到那時企業還沒做好轉型準備，就無法抓住此次數字化轉型的機會。雖然佛山的企業在過去20年通過抓住中國制造業發展機遇獲得了高速發展，但是也要居安思危，數字化轉型不是一個權衡投入與產出的問題，而是為了在下一次機遇面前還可以繼續保持競爭力，讓自己生存下去必須做的努力。
數字化轉型怎么轉？國家層面4月份連著出臺兩份文件，其中4月7日國家發改委、中央網信辦印發了《關于推進“上云用數賦智”行動培育新經濟發展實施方案》，其中有三個要點，第一是企業在“上云”等基礎工作上，要促進全部業務數字化轉型；第二是打通產業鏈上下游的數據通道，促進全渠道、全鏈路供需調配和精準對接，構建起數字化產業鏈；第三是通過產業與金融、物流、交易市場、社交網絡等生產性服務業的跨界融合，培育數字化產業生態。這份方案解決的就是企業不能轉、不敢轉、不會轉的問題。其實，佛山不少企業在工廠管理、信息化方面基礎都不錯，數字化轉型并不意味著增加了多少數字化投入，而是數字化投入給企業帶來多大的價值增長空間。
如果佛山企業要做數字化轉型，首先要考慮自己的數字化消費在哪里。比如，消費者買一部空調，還能從中獲得什么其它服務，愿不愿意為增加的服務買單？數字化消費的目的是獲取客戶參與，創造價值的轉型才是真的轉型。
佛山傳統優勢企業，在中國工業化、城市化的年代里發揮了重要作用，是佛山經濟活力的代表，這些產業中的大多數企業都適合做數字化轉型，因為這些企業做的都是市場上最需要的、最靈活的產品，這些產品一旦數字化之后，都有可能會迅速得到年輕群體的響應，反倒是服務型的企業在數字化轉型上要思考得深入一點。
佛山龍頭企業的企業家們要負擔起責任，這個擔當不是說你損失了什么，而是在未來你能獲得什么。擁有這樣胸懷的企業，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佛山的領軍型企業。
《理論周刊》：數字化轉型離不開產業生態，在佛山，已經有不少行業的龍頭企業，包括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進行了數字化轉型，它們如何在產業鏈中發揮作用？培育數字化生態還需要什么條件？
朱巖：產業互聯網的基礎在于信用。這次疫情對于中小微企業的打擊是巨大的，復工復產比較容易，但是要如何恢復訂單？當下中小微企業的處境非常危險，因此重塑我們的產業生態至關重要。目前階段的解決辦法，是用內需帶動中小企業的復蘇，這就需要國企和民企建立一種新型伙伴關系。
比如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民營企業的主體信用與國有企業相較來說較低，銀行依靠主體信用放貸的模式很難為中小企業紓解困境，而另一種訂單貸款模式，也可叫做基于交易信用的貸款也并不奏效，因為整體信用體系的缺失而導致交易信用在短期內無法替代主體信用。長此以往就形成了中小企業、國有企業和銀行之間的信用三角債?，F在有了數據這個生產要素，則有望解決這個問題，讓國企、民企、銀行之間建立一種彼此互信的關系，為中小企業帶來更多活水。
構建產業互聯網，需要讓產業鏈上的每個參與者都成為可信者，也就是全員可信。佛山龍頭企業的企業家們要負擔起責任，這個責任的擔當不是說你損失了什么，而是在未來你能獲得什么，擔當了這份責任，也許就能得到更大的市場份額。擁有這樣胸懷的企業，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佛山的領軍型企業，因為它們帶領著一大批中小微企業生存在自己的產業生態之中。
產業鏈集群競爭歸根結底是營商環境的競爭，數字時代還要創造一種新的營商環境，要從國際化、開放性等各個角度來思考。比如在佛山一個智慧家居的新產業生態中，需要營商環境來配合，把全球最優秀的企業吸引到佛山來，這樣既能帶動傳統家具制造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又能為佛山數字化產業鏈的發展帶來價值空間。
